严老夫人寿辰正日在六月二十六,不单旖景获邀,便是旖辰、二娘、四娘几个国公府出了阁的女儿都收到了邀帖,当然,严府原本没有打算邀请龙府女眷,这个请帖下得仓促,却是太后旨意。
但朱氏不了解其中内情,她收到请帖,认为是个机会,若是借着严老夫人的寿宴宣扬龙家准备出妇,扶正侄女云娘,这事便再无转寰,想来世子妃当日也会出席,刚好当着众人的面,给她一个“巴掌”,出了胸膛郁集的闷气。
她龙家要休妻,便是宗室也不能插手!
旖景当真没想到朱氏会有此番打算,也不知道严老夫人给娟姨母下了帖子,这原本是太后想默默地为楚王府与朱家的斗争添一把力——说穿了,这还不是为了天家顺利实施新制?
可龙家要出妇的消息已经在贵族群体里传扬,据说已经有不少御史,开始埋头书写奏折,欲弹劾户部郎中龙愈宠妾灭妻。
严老夫人生辰这日,老王妃在旖景的苦劝之下,总算决定出席,才一大早,旖景赶着虞沨起床上朝的时辰就沐浴更衣,一番打扮,辰初就千娇百媚地去了荣禧堂,亲自给老王妃挑了衣裙首饰,兴致勃勃地一同出了王府,根本没想到会在这么一个喜庆的日子,遇到两个朱氏这么晦气的人儿。
原本旖景根本没有留意朱氏,与她在一处的这个群体,当然是宗室女眷,还有旖辰等几个姐妹,旖景本打算一直陪着老王妃,岂知寿星严老夫人与老王妃聊得十分投机,又有大长公主在一边陪同,旖景就被打发了出来与年轻人一同逛园子闲话找乐。
才一到花苑,迎面就遇上了平乐郡主,不由分说地就拉了旖景坐在亭子里下棋,一边夸下海口:“这段时间在魏渊那儿学了几招狠的,定要一血前耻,咱们今日再决雌雄。”
旖景:……
与平乐下棋,根本不需要全神贯注,旖景一边还能与几个姐妹玩笑。
旖辰端庄稳重,在长辈们面前应酬,二娘与四娘包括旖景却仍像是未出阁那般,还与六娘、七娘几个少女混在一起玩乐,凉亭里正是其乐融融,远远却走来了一个女子,旖景一眼扫过,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看,才确定一身缨红襦裙的少女正是龙大娘子。
严府寿宴,怎么会有这种妖魔鬼怪?旖景十分诧异。
大娘婷兰今日十分得意,她知道祖母总算下定决心要休了黄氏,把她生母扶正,今后她可是如假包换的嫡出,再不会受世子妃言辞奚落,今日来赴宴,赶不及地就要在旖景面前显摆。
与严老夫人拜寿见面的机会不是谁都有的,朱氏与朱姨娘一入严府,便被迎礼嬷嬷带到一处,这会子还未与严老夫人碰面。
朱氏打发了婷兰与贵女们一处,可那些个贵女一见龙大娘子,都微笑着避开,婷兰还不自察已经受到了排挤,一见旖景与国公府几个娘子在凉亭,竟上赶着来耀武扬威。
当婷兰袅袅婷婷地进入凉亭时,旖景正好一个落子,直接终止了与平乐的第三盘棋局。
“五姐姐,没想到你也来了严府寿宴。”婷兰的开场白莫名其妙地显示着优越感。
其实朱氏往常参与宴会,也并没有多少出入公候之家的机会,婷兰就没见过平乐,这时,连平乐都听出了婷兰语带挑衅,旖景姐妹还没说话呢,她就是凤眼一挑:“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玩意”大怒,两眼一瞪:“你是什么人,竟敢这般无礼。”
二娘忍不住“卟哧”笑了出来,四娘叹了声气,六娘依然沉浸在棋局里,想着自己若是郡主的话,该怎么反败为胜,七娘兴奋地看着平乐,一把扭紧了旖景的胳膊。
“呦,小妞,胆子不小,敢跟本郡主犟嘴,皮痒了是不?”平乐郡主兴致勃勃地踩了只脚在凉亭石凳上,眉飞色舞地看着婷兰。
旖景好心提醒:“二姐仔细,她是龙府的大娘,这位的姨娘、祖母惯常爱责人仗势欺人。”
平乐郡主又是一挑眉:“就是那啥,都说最上不得台面那个龙老太的庶孙女儿?怎么混来了严府,还敢对本郡主大眼瞪小眼,我说阿景,凭你那样也好意思担个仗势欺人,要不二姐我给你演示一下,也叫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御史参详仗势欺人这四字是个什么含义。”
婷兰万分惊讶地看着平乐翘起一只绣鞋,毫不犹豫地在她簇新的绣裙上留下了一个灰印儿,面色气得煞白,正欲怒斥,却听旖景说了一句:“平乐,今日是老夫人的好日子,何必为了无关紧要之人败了兴致,咱们还是去赏赏莲花吧,我最爱严府的一池子白莲。”
一听平乐这名儿,婷兰的满腹怒火顿时熄灭,这位郡主的悍名已经被夸张到了人神俱避的程度,就连朱潜的嫡女,都曾经因为背地里议论了几句平乐的是非,后来也不知怎么被郡主晓得了,专程去朱家扇了朱娘子的耳光,朱潜这个睚眦必报的都拿平乐无可奈何,更何况婷兰。
真正仗势欺人者,就是这般明目张胆,让人拿这罪名出来指责都觉得可笑。
又说朱氏与朱姨娘两位,坐了一阵儿,好不容易发现了几张熟面孔,连忙凑上前去搭讪,可从前对她们轻言细语的贵妇,都毫不掩饰满面不耐,不是蹙紧了眉头,就是侧过了身子,有人甚至直言不讳:“你们听说没,便是这不知好歹的冲撞了楚王世子妃,被太后罚跪在午门面前,连诰命都夺了,亏她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听说还要逼着儿子休妻,把个姨娘扶正,真是败坏世家望族的声誉,龙氏也是个大族,怎容得这么一个当家主母。”
朱氏一听这话,气得满面惨绿,朱姨娘也是怒火滔天,但不及争执,便见严府一个婆子行来,开口便问:“主子让奴婢过来问问,今日专程请了宜人,请她过去见面。”
朱氏立即一脸讨好:“嬷嬷有所不知,我龙家已经决定要出妇,扶了云……”
“这么说宜人今日没来?”婆子十分不耐地打断了朱氏的话。
见朱氏怔住不答,婆子不屑地摇了摇头,转身便走。
一处的贵妇忍不住接连笑了出来,不断有讥讽的目光,看向朱氏姑姪。
过了一阵,又见一个婆子行来,身着朱缎锦禙,是负责迎来送往的,可这时她脸上却没有笑容,也不对朱氏见礼,张口就说:“两位并非严府所邀宾客,小人恭送两位出府。”
这竟是直接赶人,朱氏哪曾受过这等耻辱,扯直了嗓子:“我手里有你们的帖子,严老夫人这算是什么待客之道?”
婆子冷冷一笑:“严府请的是建宁候府嫡女,龙郎中正室宜人黄氏,敢问两位哪位是宜人?”
大小朱氏:……
经过严府寿宴,龙家要出妇的事在锦阳京传扬开来,而几个御史的弹劾也陆续呈于御案,与当日虞沨被参不同,天子在朝会上竟专门过问了这事,龙愈大是惊惶,匍匐不语,却有朝臣为他求情,声称龙愈与正妻黄氏本是举案齐眉,只因朱氏不慈,无理取闹,以孝道相逼龙郎中休妻,龙郎中本人并不愿意。
朱潜也在底下站班,听了这话大是焦急。
但他尚且没有执笏而言的资格,冷汗布满额头。
天子居然说了一句:“从前龙太傅深明大义,怎么有这么个愚孝的儿子,倘若爱卿之母以孝道相逼,让你逆君叛国,你也要奉孝不成?”
这话让朱潜更觉五雷轰顶。
一些朝臣从天子之言中细细咂摸,品出了言下之意,无非是斥责朱潜暗中结党,反对新制,这可不是忤逆圣意!
次日,虞沨便又在朝会上参了朱潜一本,称他身为吏部官员,却在评定任官时,授予曾犯刑案者职务,是为渎职。
其实这事当初是金榕中收了贿赂,示意朱潜行事,可朱潜这时有苦说不出,他可不敢主动坦承与金逆的勾结,只得认罪。
天子还挺宽容,只是将朱潜罢官了事。
但朱潜数十年苦心经营,却在一朝之间全盘崩溃,如何心甘,连忙去宁家,可非但没得入门,还听说他的女儿已经被打发去家庙里为尊长祈福。
直到这时,朱潜尚不甘心,还想联络党羽抵制新制,做最后一线努力。
便是朱氏,也没有半分转寰的意思,一意坚持休了娟娘,结果龙氏族堂来了几个族老,怒斥朱氏为母不慈,败坏家族声誉,违逆族规宗法,依据龙氏族规,勒令朱氏去家庙清修礼佛,若是不依,则驱逐除谱,视为出妇。
朱姨娘因为冒犯宗室大罪,被族老勒令龙愈书下一纸切结书,就此了断。
朱潜险些被气得吐血,他这时也醒悟过来,这回倒霉归根结底还在反对新制,可假若就此作罢,朱家从此与荣华富贵失之交臂,再无复起之机,于是依然上窜下跳,企图联合那些个对新制不满之世家,在天子正式提请朝议时具折反对。
他的这番举动,实在让虞沨无语——自寻死路!
果然,当天子知道朱潜还不知教训,杀意顿生,这时太子也侍机提出,必须狠狠打击朱潜,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并恳请天子将这差使交给他来完成。
虞沨蹙眉,他原本也不愿意亲为这夺人性命之事,可太子这时请命,应当不是出于他之本意。
果然,天子的神情更加沉晦,却还是准了太子所请。
虞沨见太子满面欣喜地领命,准备大干一场,忍不住暗叹——太子妃这回必废无疑了。
又说旖景,听说朱氏被龙氏族老拘去了家庙,就再没理论这事,别说朱姨娘已经被龙家一纸切结书驱逐出府,便是她仍留在龙家,没了朱氏撑腰,姨母也再无顾忌,收拾起来还不得心应手?这事已然告一段落,她开始关注冬雨,与筹划着虞沨转眼即至的生辰。
冬雨自从挨罚,表面上仍是乖巧,只越发与罗纹亲近,但翻来覆去仍是不疼不痒的话,没有什么实质进展,旖景正有些不耐,这日宋嬷嬷却来求见,称家里出了那等子事,而莺声的尸体也已经由顺天府归还,她到底是冬雨的继母,想求个恩典,让冬雨回去几日,与莺声守丧。
旖景立即意识到冬雨这是没了办法,通知宋嬷嬷领她回去,好一同商议。
当然十分宽容大度地允许了,还赏了冬雨银子,一番好话:“你知道我的性情,最是赏罚分明,上次你犯了规矩,必须受罚,但我心里却没有芥蒂,咱们到底还有这么多年的情份,你家里出了事儿,我当然会体恤几分,安心回去吧,事了后再回来,不用心急。”
冬雨千恩万谢地回了私家,当日就与宋嬷嬷说了楚王府的事儿:“祖母,世子待世子妃极好,根本就不把我看在眼里,您起初的打算,必是不成,但虞二郎却……他已经许了我将来……只一件事……”贴紧宋嬷嬷耳边,便将虞洲的盘算说了出来。
宋嬷嬷这时也知道黄氏与虞栋一家有所勾结,可这谋害宗室的事,实在大有风险,她一时还拿不准主意,只对冬雨说道:“若是有我在楚王府,必会想到万无一失的法子,你终究年轻,此事关系重大……且让我想想,莫要心急。”
但是宋嬷嬷犹豫的时间并不长,又发生了一件让她始料不及的事,青缎连环凶案的凶手竟然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