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有了明示,虞沨自然不会怠慢,可巧虞标与何氏前不久带着厚礼登门致歉,还试探了一番虞济的差事作不作准,这回虞沨便携世子妃回访,当然也还以厚礼。
兼着安乐又随同世子妃参加了几回贵族府邸的宴席,贵妇们眼见世子妃待这位族妹甚是亲厚,竟与安然、安瑾一般,各自也有考量议论。
别怀疑,虽然旖景与安瑾起了“争执”产生隔阂,那也是家庭内部矛盾,在外人面前当然要维持一贯的和睦,不让人看出楚王府姑嫂间的疏冷。
便是对小谢氏与江月,当着外人的面,旖景仍旧一团和气。
而和亲的事,因西梁使团未至,天家依然隐瞒着没有张扬。
旖景虽突然成了宗室最高尊长寿太妃最为“疼爱”的晚辈,也没有先露出口风。
时间一恍就到三月,梅红渐谢,柳梢抽绿,盎然的春意悄悄从苔痕梢尖滋生。
风里依然是带着冷意的,尽管柔缓了些,拂鬓而过依然让人感到森凉渗肌。
就在这时,权势圈里的贵族们就听说了沉寂多年的寿王子孙忽然得以授职,一个进了京卫,一个调往禁内,大都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楚王府的圣眷实在让人咋舌,只要得了楚王父子提携,就是前途无量。
西城虞府门庭冷落一改,顿时宾客如云。
寿太妃自然欣喜不已,对旖景就越发慈详起来,何氏与陶氏两妯娌也成了楚王府的常客,两家来往越发频繁。
而迎候西梁公主仪仗的事情,由三皇子主持,虞沨协调,礼部与鸿胪寺翻找出不少典籍,最终确定除了两部官员,只怕还得破例让命妇与宗室女眷前往迎接,谁让金元公主是女儿身,少女为主使来访,这在前明、东明两朝也是前所未有之事。
因涉及命妇出席,太后皇后二尊与宗人府也加入了议事。
很快确定下来康王妃、福王妃为首,带领五、六两个皇子妃以及楚王世子妃与几个宗室女儿,相府夫人、六部尚书夫人以及部分公候夫人组成的“贵胄女眷团”,跟随前往通州港迎候西梁使团登陆。
五皇子与六皇子在远庆六年就先后成婚,五皇子妃果然出自德妃娘家杨氏,其父是德妃胞弟,现任吏部郎中,而六皇子妃最终在丽嫔不甘不愿下,由天子拍板决定,是宁海钱家的嫡女,也是世家女儿,不过族亲皆在地方为官,并非朝中要员。
像如此正式的场合,侧妃没有资格参与,而四皇子府的正妃归宁居丧中,于是三、四两个皇子府并无女眷出席。
一时之间,京都贵女们茶余饭后的话题都是这位即将访隆的西梁公主。
这一日韦、卓、杨、彭四大闺蜜携手前来楚王府,一边喝着关睢苑里的好茶,品尝着时令鲜果,七嘴八舌地追着旖景询问那些“据说”。
“都说当年宛妃如何倾国倾城,这位金元公主是宛妃的嫡亲侄女,想必也是天仙之貌。”彭澜不“爱”少年独慕美人的古怪脾性在闺蜜们眼里已经不是秘密,故而她提起金元公主时一副过份神往的熠熠神采,大家不以为奇。
“瞧瞧三殿下就知道了,宛妃应是名不虚传。”已经定了婚姻大事全无负担的卓应瑜说话便没了顾忌,她手里托着盏玉兰茶,细细地品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热烈气氛攸而有些凝固,抬眸间才发现旖景正对她挤眉弄眼,再一转眼,就见韦十一娘眉心蹙紧,应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不小心犯了十一娘的忌讳。
自从韦明玉在中秋宴上当众跪求赐婚不成,沦为笑谈,三皇子就被十一娘写上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黑名册。
卓姑娘吐了吐舌尖,忙扭着十一娘致歉:“我该掌嘴,妹妹勿怪。”
杨柳也连忙岔开话题:“听说这回芳林宴上金元公主会与大隆贵女比较才艺,可是稀罕事,今年芳林宴比往年更加热闹。”
应瑜一脸苦恼:“可惜我这回不能凑兴。”很是沮丧的模样。
十一娘方才轻笑一声,伸出指头来狠狠一戳:“你们看这丫头,那时恨嫁成什么模样,巴不得自个儿送了庚帖去安家,这会子又装模作样起来,我看呀,你只盼着转眼就是七月,哪还会为去不得芳林宴耿耿于怀。”
卓家与安家婚事议定,亲迎礼定在七月,应瑜和闺中好友聚上一聚倒还无妨,正式宴会是不好出席了。
彭澜见十一娘缓转过来,也来凑趣:“听说安家郎君也参加了这回的童试,他原就是才名在外,说不定能入选国子监,待明年金榜题名,卓姐姐岂不又会回京都,与咱们还能时时相见。”
“那又难说,也许到明年,阿澜的表哥就来求娶,你已经远嫁蓉城。”旖景打趣彭澜。
几个闺阁要好,开起玩笑来也没有太多顾忌,彭澜视京都众才子为草芥,唯听她常常称赞“表哥”,众闺蜜常来“表哥”取笑彭澜。
彭澜年龄最小,才刚及笄,婚事尚无议定。
她轻啐一口,挽着旖景的胳膊肃色说道:“阿景今后可再不能胡说,前不久才收到姨母的信,表哥已经定亲。”
杨柳仔细打量彭澜的神色,见她并无失落之色,笑着说道:“看来咱们从前都是误解了阿澜,她的确对‘表哥’只是欣赏。”
彭澜并无羞赧之意,一派霁月风光:“我从前说你们还不信,这下可信了吧?倒是阿柳,听见这回见着了十一娘的表哥?”
韦夫人做媒,撮合了杨柳与娘家侄子的婚事,听说双方已经相看,杨太太十分满意。
而众人一看杨柳登即红了脸,就晓得这事已经定了七八成,七嘴八舌地道起恭喜。
话题已经彻底歪楼。
又坐了一阵,旖景却被韦十一娘拉到一边儿,看她神秘兮兮地让丫鬟拿出个锦盒来,打开一看,里头却是一幅卷轴,落款竟是前明时候的书法大家。
“姐姐让人捎来的,说是姐夫从湘州收来的真迹,特意嘱咐了我转交给贵府六娘,阿景行行好,也免得我再去一回国公府,你那六妹妹是好人,可太沉默寡言了些,不怕你笑话,我还真有些惧怕她的威严。”十一娘说的姐姐当然是韦明玉,她旧年成亲,便随了夫家去湘州,应是对六娘当日仗义执言心怀感激,才备下这谢礼。
“姐姐说了,原该当面多谢六娘,可她那时实在无颜见人,若无六娘当初替她转寰,姐姐必然受不尽的人言非议。”十一娘轻叹。
旖景收起卷轴:“我六妹妹虽寡言,却是热心人,这东西我会转交给她,你也代我六妹妹多谢你姐姐的雅意……她眼下可还好?”
十一娘这才有了笑意:“姐夫待她十分体贴,姨母又是宽厚人,一贯也欢喜姐姐,虽不是大富大贵,难得安宁无忧四字,姐姐渐渐也解了心结,说是已经有了身孕。”
旖景想起那一世韦明玉的憔悴黯然,心里也为她的回头是岸庆幸,却笑十一娘:“你这妮子,仗着韦相与夫人疼你,胆子也忒大了些,竟说要自己挑拣夫婿,上回太夫人寿辰,我见你母亲满面愁云,一问之下,她才告诉了我,直称冤孽,她这辈子最疼的就是你们姐妹,偏偏你们两个不省心。”
十一娘咬着唇角连连跺脚:“阿景你是不知道,父亲上回与个门生相谈甚欢,动了意要将我许配给那人,我一打听,那人虽有些才华,可个子也太矮了些,才到我的肩头,偏偏连母亲也动了意,我不得已才与他们闹了一场,若真逼着我嫁给不属意的,不如绞了头发当姑子去……我想的无非是他们看准了人,也让我过过眼,我不求什么貌比潘安,总归要看得顺眼才好,咱们女儿家,在闺阁也就是十多年,一旦出嫁,可得守着人家过大半辈子,若两看生厌,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旖景:……
明玉姐妹实在“非同凡人”,这时贵族之家虽有定亲时询问子女意愿的家长,可如同十一娘这般直言不讳坚持非得让她过眼的还是少数。
可惜实在不记得十一娘那一世嫁的是哪家郎君,更不知她婚后是否美满幸福。
旖景这时哪能想到,三、两年后,十一娘就成了一品诰命夫人,她所嫁之人可是大隆朝首任状元郎,那位状元郎年纪轻轻就官拜平章政事,让秦相引为心腹大患。
而这时,十一娘又对旖景说道:“我听应瑜说,她大伯最近与秦相府暗中来往,卓夫人也筹划着与秦家联姻,是要把娘家的一个嫡出的侄女,嫁给秦家庶支的庶子做继室!”
旖景:……
看来卓夫人为了让卓妃顺利登上太子妃位,连家族体面也顾不得了,她的娘家也是望族,却莫名嫁个嫡女去庶支庶子还是继室,之所以不在卓家挑人,想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担忧奉承讨好秦家太过明显,反而引天家忌防,更会被卫国公府疏远。
“阿景,我虽不太明白政事,却也晓得这其中有些怪异,秦相摆明是四皇子一党,竟会帮助卓家?难道打算通过卓家算计太子不成?”十一娘满面困扰。
“是韦夫人让你把这事告诉我的吧?”旖景笑问。
十一娘讪笑:“瞒不过你,我把这事跟娘一说,娘就让我知悉你一声儿……我爹也说,卓尚书急功近利,怕是会被秦相利用。”
旖景心里暗暗盘算,却忽然问十一娘:“韦妃身子可好?这时可不能有半点大意。”
这是莫棱两可的话,却让单纯的十一娘瞪大了眼睛:“阿景竟然知道了?”
旖景只是微笑。
十一娘又再讪讪:“不是我有心相瞒,委实也做不得准,长姐她早被诊为子嗣艰难,哪知上月竟然没有……这时若闹得沸沸扬扬,结果是空欢喜一场,未免让太后与皇后误解为是长姐企图太子妃位……是想看这个月,若依然没有月事,再请太医院诊脉。”心下未免疑惑这事情瞒得滴水不漏,世子妃怎么知晓,转念一想,卓夫人想借着子女姻缘讨好秦相的事也瞒得严实,还不是被应瑜这心无城府的泄露了天机,世子妃总有途径,还是莫要追问才好。
这日傍晚,旖景便将十一娘的“告诫”知悉了虞沨:“韦相与韦夫人通过十一娘的口告诉我这事,应是对太子妃的位置有了欲望,论理,韦妃子嗣艰难没有半分胜算,韦夫人也早把卓夫人费心谋划看在眼里,却一直袖手旁观,为何忽然就关注起来?我便猜想莫非是韦妃有了身孕,哪知一试探,打了十一娘个措手不及,竟套出了实话。”
虞沨微微一笑:“秦相真是……最近昏招不断,难道真是廉颇老矣。”
旖景也琢磨了一番,尝试着分析:“秦相暗中支持卓妃,应是不想让太子得到新的助益。”
“正是如此,倘若卓妃成了太子妃,卓尚书又会领情,秦相老谋深算,卓尚书也有些急功近利,说不定将来会被秦相利用反给太子引来祸患。”虞沨却没说明,实际上天子十有九成已动易储之心,秦相太过积极,圣上定会忌防。
倘若将来四皇子真成了赢家,秦、陈两家皆是世家,而陈家名望不如秦家,这天下便有受外戚把握之虞,平衡的局面一旦打破,让秦家权倾天下,圣上费尽心思改革官制复兴科举的政令,极有可能半途而废。
所以秦相越是摁捺不住动作频频,四皇子便离储位越远。
“既然韦家把这事说给了咱们,就不能瞒着圣上,还有韦妃可能有孕一事……”虞沨略微沉吟,忽而屈指弹了弹旖景的眉心:“等着收韦夫人重礼答谢吧,我猜不出五月,太子妃位即能确定花落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