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吴副所人生里最漫长的三分钟。
眼前看的是淡然的林白药,耳边听的是许威的怒不可遏,手心浸润的汗水,不是热的,而是冰冷,
身后一个下属凑过来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吴所,这小子会不会虚张声势?拖得久了,许总那不好交代……”
吴副所瞪他一眼,就你屁话多,许威是不好得罪,可连许威都敢打的人,是不是更不好得罪?
如果这人虚张声势,三分钟后照样可以把许威救出来,怎么着都欠着自个人情,关系还能补救。
可如果人家确实有后台,三分钟而已,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吴副所能走到今天,全靠一个字:
稳健!
手机铃声终于如愿响起。
吴副所如听玉音放送,赶紧从兜里摸出心爱的爱立信手机,接听之后,身子不由自主的弯了弯,语气透着激动,不停的点头,道;“……对对,我在现场,双方有一个人额头受伤,有一个人鼻子受伤……是的,以我的经验,都是轻微伤,伤得不重……好的,好的,我明白……”
恭谨的等对面先挂断,吴副所这才收起手机,目光扫过众人,沉着脸道:“年轻人吃饭喝酒,难免会冲动,所幸没什么人受伤。我得向你们提出严厉的批评,这次就算了。至于你们之间的个人纠纷,可以私底下协商解决。但是,有一点,不许再打架!店里的损失,刚刚谁掀的桌子,砸的碗筷,谁负责赔偿。”
说完之后,吴副所转身离开,下楼梯的时候,抬手敲了之前说话的那个手下的脑门,骂道:“怎么着?要是听你的,这会还能收场吗?”
那手下捂着头,赔笑道:“领导就是领导,高瞻远瞩,我们拍马也赶不上……”
吴副所心里得意,可也有几分忧愁,扭头看了看此时此刻宛若生死擂台的包房,道:“哎,希望许总能体谅我的难处。”
“这还能怪咱们不成?”
手下人愤愤不平,道:“他自己搞不定的人,凭啥咱们给他搞定?有能耐冲人家耍去……”
吴副所想想也是这个理,他是奉命行事。再说了,许威的后台在商都,管不到本市,总不能为了巴结你,把自个搭进去吧?
许威这时也有点懵。
吴副所当初为了认识他,花费不少心思,平时奉承话说的比谁都响,表现的忠心耿耿,他妈的因为接了个电话就弃之如敝履了?
男人的嘴,真是骗人的鬼!
可不容他多想,跟前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林白药示意江海松手。
许威捡起手机,放到耳边,听到的是父亲许卫国的破口大骂:“你这个逆子,马上给我滚回越州。”
许威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的铁青。
他和许卫国的关系从小就不好,无论他做什么,许卫国都看不顺眼,打骂是常有的事。
前几年许威在苏淮接连捅了几次大篓子,许卫国差点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两人彻底闹僵。
后来许威远离越州,宁可在干爹的庇护下做生意,也不愿意回家。
时至今日,许卫国对他的影响力很有限。
等电话挂掉,许威冷冷的道:“你以为找到我父亲,就能让我屈服?没那么容易……”
林白药摇摇头,道:“我没打算让你屈服,我只是喜欢看你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许威狞笑道:“等着!我会如你所愿!”
亲爹不宠,还有干爹。
作为几十年的老战友和老伙计,两家来往频繁。
每次许威受了委屈,许卫国只知道训斥,反而是干爹帮他出气。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干爹这里才是他的家。
多亏林白药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否则定会忍不住去瞧瞧许卫国戴的帽子。
他拿起手机就要给干爹打电话,恰巧电话响起,看了眼号码,急忙的按下接听键,叫道:“干爹,我……”
电话那头打断了他的话,不知道说了什么,许威急匆匆的吼道:“干爹,我不走!凭什么?”
林白药心知肚明,鱼敬宗通过某种途径找到了许卫国的那个老战友,许威的干爹,也是他在中原省最大的靠山。
作为一隅一地的大佬,看似威风八面,可和鱼敬宗这样的京城大佬一比,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
干爹那边又说了几句,许威犹如被阉割了的公猫,垂头丧气的挂了电话。
再抬起头,充满不甘的眼神凝视着林白药,几乎要把两排牙咬的粉碎。
“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白药神色平静,一言不发。
许威没等到答案,知道今天真是栽了,伸出手指遥点林白药两下,示意这事没完,转身摔门离去。
地上的众跟班一骨碌起身,争先恐后的追着许威跑了,下楼梯的时候才敢叫嚣着:“你们有种别走。”
“老子回去叫人。”
“敢得罪我们许总,等死吧。”
宵小的聒噪,无非是为胜利者的呐喊,没人会在意。
“就这么让他走了?”
江海有点愤愤然,道:“找茬的是他,闹事的是他,准备陷害咱们的也是他……现在踢到铁板,拍拍屁股走人?太便宜这孙子了!”
林白药倒是想得开,笑道:“我们手里没他作奸犯科的证据,摆上台面也奈何不了他,徒费时费力而已。“
“揍一顿出出气也好啊……”
“海哥,记住一点,到了许威这个层次,打的轻了,没有意义,打的重了,或残或死,必然要给对方一个交代。残了坐牢,死了偿命,用你们去和他换?他还不配……”
江海郁闷的道:“有钱有势就这么了不起吗?难道真的没法子教训他?我看这孙子干坏事熟练的可怕,也不知糟蹋过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有钱有势,就是了不起!”
唐小奇出身太行山,和江海比,他见过更残忍的世界,道:“这毕竟是人家主场,能有现在的结果,已经算是好的了。”
林白药微微一笑,道:“正义有着一张普罗透斯似的脸,变幻无常,随时可呈现不同的形状和不同的面貌。不过,别急,正义会变,却最终会来。”
江海茫然,唐小奇困惑。
唯独叶素商望着林白药,美眸里藏着的那束光。
越来越亮!
“小奇,收拾一下,去把损坏饭店东西的钱给了,我们先回商都再说。”
虽然许威看似服软,但这人貌似心理变态,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
留在这不太安全,三十六计,走为上!
众人连夜开车返回商都,把夏利车停在远离下榻酒店的停车场,然后打的回了酒店。
进房间后,先给鱼敬宗打了电话,报了平安。
鱼敬宗问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收尾?”
“许威欺负我可以,今晚到这步,可以就此打住。但他敢欺负叶子,我不能忍。”
鱼敬宗沉吟了片刻,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言外之意,他兜底。
这让林白药信心大增。
……
晚上十点多,接到林白药的电话,万国强迅速赶往酒店。
见面说起最后解决冲突的经过,万国强十分后怕,金融圈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手脚竟然有些颤抖,道:“鱼总的千金也在?我,我真是该死……”
他跟着鱼敬宗做事的时候,打交道最多的是负责商业版图的鱼家大儿子。
听说过跟了母姓的小女儿叶素商的存在,却从没见过面。
加上叶素商刻意隐瞒身份,所以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许威盯上的是她。
这让万国强份外的内疚和自责。
“都过去了,万总不必自责。”
林白药安慰两句,道:“不过,我有个事,想请万总帮忙。”
“林总请说!只要我能做到……”
“许威的贸易公司是做什么的?”
“说是贸易公司,可只要赚钱什么都做!他在商都有关系,许多买卖都是牵个头,然后分包转卖,要么给人牵线搭桥,拿干股和咨询费等等……对了,他最喜欢的其实是炒绿豆。”
这也正常,在90年代商都市的商业圈,除了搞大型商场吸引眼球,最红火的莫过于期货交易所。
谁不想一夜暴富?
“战绩怎么样?”
万国强不屑道:“期货市场可是六亲不认,钱投进去,赚就是赚,输就是输。他有干爹,可那些主力机构无不是牵连甚广,枝繁叶茂,他又算老几?听说身边换了四五个操盘手,可这几年赚的钱还是赔进去不少……期货嘛,越是赔,越是不甘心,非得红着眼再捞回来,没人能及时收手的……”
“我听他身边一个跟班,瘦高个,长得跟电线杆子似的,吹牛说许威这次从南边请来一个期货高手。昨天早盘入场,投三百万,赚了一百六十万。是不是真的?”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但你说的瘦高个我认识,叫孙卓,许威身边的资深狗腿。如果是他说的,估计错不了。”
万国强道:“可昨天才入场,算个屁的高手?前天大盘的各项指标都预示着昨天会高开,很大概率延续上一交易日的涨势,这分明是见猎心喜,追涨杀跌的从众心理,让这冒牌高手赌了一把,真要厉害的,得像林总这样,至少周四就得入场……”
林白药无视万国强的彩虹屁,道:“万总,请你想法子打听一下许威身边这个期货高手的来历。那个叫孙卓的,口无遮拦,没什么城府,从他入手,应该是很好的突破口。”
万国强道:“林总打听这人做什么?”
林白药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能被许威所用,估计道德标准不是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