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权闻言一怔,对无法面见纳哈楚颇有些失望,不过此事急也是急不来的,回想起那个狡猾奸诈,一直监视商队的漠北元军主将海兰达,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轻声说道:“数日前率军冲向商队的那个万夫长,倒是个麻烦人物。”他听不懂蒙古话,是以直到此时依然不知海兰达的名字。
观童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沉吟不语。
朱权眼见他面露为难之色,话头一转,淡淡说道:“观将军误会了本王的意思,我不是逼迫将军除掉此人,而是希望明日将军上路之时,不妨将他和手下士卒一并带走,也免得留在此地出了什么乱子,对大事无益。”嘴里一面说,心中暗暗忖道:现在纳哈楚态度未明,便要让他们杀了此人,也的确是操之过急,强人所难。
观童听他如此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点头同意。心中暗自想道:这个宁王年岁不大,心思倒是转得不慢。他却是有所不知,朱权自来到这个古代世界,所接触的尽是朱元璋,朱棣父子这般城府深沉之人,漠北三大部族首领这些阴狠狡诈之辈,见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早已不再是昔日那个懵懂少年。
回到营帐之后,徐瑛双目凝视着朱权,突然笑道:“我最近越发觉得你变了,变得好像一只泡在油里的泥鳅,滑不溜手。”回想起以前在应天无忧无虑的日子,笑容中也隐含了三分苦涩和无奈。
朱权沉吟片刻,突然叹了口气,说道:“来到辽东之后,经历了太多事情。咱们都是不得不变。你我身在沙场,面对狡猾凶恶的敌人,要想不成为别人的口中食,就得比他们更狡猾,更狠毒。”嘴里说到“更狠毒”三字,脑海中闪现的却是庆州血战之后,王二虎急于杀死那些降卒时,面上显露的狰狞之色,突然回想起自己初见朱元璋之时,曾听他说过的一句话:朝中这些个饱读诗书之辈都清高得紧,手上沾不得血,那这大恶人也只有留给朕来做了。东!方!网 .com想到这里,脑中突然转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忖道:若是保家卫国的军旅之人,都成了这么一个个心慈手软的“好人”,这个国度的老百姓能有平安日子过么?
朱权眼见徐瑛甚不开心,突然微笑道:“好哇,你居然说我象只泥鳅般滑不溜手,那我就要来抓抓你看,看你滑是不滑。”说到这里,面上已然流露出三分邪恶之色,伸手作势欲抓。
徐瑛眼见他竟是如此无法无天,忙不迭的缩进自己温暖的被窝,过了好一会儿,才探头出来,佯怒道:“再是这般无礼,我便每晚点了你穴道。”嘴里这样说,方才心中的阴霾已然一扫而空。
第二日清晨,观童以商议军机大事为名,带着海兰达及其手下数百元军离开商队,一路快马加鞭,朝纳哈楚大军驻地赶去。
沈鹏的商队在三卫士卒护送下,一路和附近的牧民交易着缓缓而行。
朱权一路听沈鹏解说,方才明白,辽东元军以部族不同,大致分为三部分。纳哈楚和观童出身的“札剌亦儿部”实力雄厚,占据了大军一半以上。其次是战斗力最为强悍的“兀良哈”三卫,再剩下两万人马,乃是由数十个大大小小部族组成,士卒从数百到上千不等。
朱权这一路来耳闻目睹之下,再加乃刺无的一番解说,早已明白了“弱肉强食”便是草原部族的生存法则,想要获得更多的利益,就看部族的人口兵力。心中暗自忖道:只要你们不是铁板一块,总能找到地方下手。
这日黄昏时分,纳哈楚独自一人站立在大军营地之外一处斜坡上。冯胜大军至今不见来犯,反而让他更加不安,眼望着天际那残阳如血,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倦怠之感。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转过头来一看,正是观童策马而来。
纳哈楚眼见他不跟随商队调解部族之事,反而单独来见自己,不由得眉头皱起,沉默不语。
观童缓缓走到纳哈楚身侧,突然轻声说道:“太尉大人,属下跟随您戎马数十年,百战余生,今日有几句隐藏心中许久的话,想要当面诉说。”说到这里,突然缓缓抽出了腰侧的弯刀,双手捧到纳哈楚身前,咬牙低声道:“若是太尉大人听过之后,认为我所言乃是为了一己荣华富贵,尽可以杀了我。”
纳哈楚见他说得如此郑重,不由得面露诧异之色,伸手取过刀来,插回观童的刀鞘中,微笑说道:“你我二人乃是同族安答,有什么心里话尽可以直说,不须如此。”
观童便即低声诉说了宁王朱权携带朱元璋密旨来辽东招降之事。
纳哈楚听得朱元璋对待迁入关内各族百姓的做法,突然长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年少之时,我也曾看过些汉人的兵书,上面说什么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当时年轻气盛,只觉得荒诞不经,想我蒙古铁骑,纵横天下,有什么征服不了?和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打了许多年交道,这才慢慢悟出了其中道理所在。即便是张士诚如此目光短浅,贪图享乐之辈,只因在江浙甚得民心,太师脱脱那等厉害的人物,统帅四十万大军围攻高邮,也是损兵折将二十万,依然啃不动他。今日朱元璋这一手太过厉害,其作用丝毫不亚于数十万雄兵,且时日越是拖得久,辽东甚至是漠北各部族,都会给他慢慢减少人口,大大削弱兵力。”
观童见纳哈楚言语之间并未震怒,略微放下心来,又缓缓说出了宁王朱权所威胁的那么个“二桃三士”的谋划。
饶是纳哈楚生性沉稳,大有城府,耳闻如此歹毒,挑动辽东元军自相残杀的主意,也忍不住勃然变色,咬牙恨恨道:“这小子当真不是个东西,如今他人在哪里?待我率人去活劈了他。”跨出两步,迅即又苦笑着停步,忖道:劈了他又能如何?若是当真杀了他,只不过是绝了自己的后路,逼迫朱元璋早日使用这个策略而已。想到这里,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力不从心的衰老之感。
观童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之色,犹豫片刻后,还是低声道出了朱元璋密旨上所说对于纳哈楚,自己,以及三卫首领的许诺。诉说完毕后又躬身禀道:“只因此事过于重大,属下也不敢擅自做主,并未将此事透露给“兀良哈”三卫的首领知晓。”
纳哈楚肃立在寒风之中,眼望天际那一丝落日余晖,淡淡说道:“自从大都给徐达,常遇春攻陷之后,陛下逃遁漠北,却依然只图享乐,过着昔年南宋皇帝那般苟安一隅的日子。我早已知晓,所谓的回复大元朝廷不过是痴人说梦,自己骗自己而已。”话语略微一顿,面露讥诮之色的接道:“入主中原这么多年,汉人治理天下的东西没有学到一丝一毫,对于南宋废物皇帝赵构的那一套,到是学了个十足十,搞出了一堆秦桧一般的东西,争权夺利,整自己人得心应手。”
观童听得他如此说,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缓缓低声说道:“那您的意思是?”
纳哈楚来回踱了数步,突然停下脚步,断然说道:“乘着此时天气,正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节,待冯胜大军到来,咱们拖些时日再说,越是拖得久,对咱们讨价还价越是有利。”
观童听他如此说,也觉得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点了点头,缓缓问道:“朱权那小子,您要不要见见?”
纳哈楚沉吟片刻后,沉声说道:“不用,现在见他势必让咱们一步受制,步步受制。待得沈胖子商队交易完毕,就让他们回去吧。”
两人并肩站在旷野之中,身形逐渐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心中都是雪亮,昔日成吉思汗,木华黎威赫一时的金帐汗国,早已如落日余晖一般,一去不返。
第二日,朱权听观童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心中甚是不耐,却也大致明白了他所转达,纳哈楚的意思,既不想和冯胜大军死战,又不甘心率众投降,态度甚是模棱两可。
告辞观童之后,朱权和徐瑛,秦卓峰等人一同坐于沈鹏帐中商议对策。海兰达给观童带走之后,没了这虎视眈眈的家伙,他们在商队中的活动都自由了许多。
蒋贤听得朱权诉说之后,沉声说道:“这纳哈楚既不想和咱们死战,又不投降,摆明了是拖延,能拖到咱们大军退去自是最好,再不济也能要挟些条件。”
朱权冷冷说道:“这些家伙穷途末路之时,还端着什么成吉思汗,木华黎子孙的臭架子不放。以我看,他们是和脱欢,贵力赤一个德性,不见棺材不落泪,非叫大炮轰上几炮才得舒坦服软。他既是不愿见我,咱们也不必相求,等到兵临城下,瓮中捉鳖之时,再叫他好看。”
秦卓峰闻言禁不住点头,忿忿道:“兀良哈”三卫的这三个莽夫,看平日里那副德性,也是井底之蛙,自以为勇冠三军,不知天高地厚。要让他们服服帖帖的归降,只怕还须费一番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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