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气晴朗,碧空中万里无云,明媚耀眼的日光洒在漠北阔滦海子无边无际的水面上,显得波光粼粼。连绵不尽的北元大军营地一侧,数之不尽的牛羊马匹在牧民的驱赶下欢快的享用着丰盛的水草。
喧嚣的营地中突然驰来一队蒙古骑士。领头的乃是一个精神健旺,须发花白,身穿甲胄的老者,所到之处,军营的一众军士,尽皆肃立一侧,神态举止间显得对那个老者极为尊敬。原来这个神情肃然的蒙古老者就是北元朝廷的太尉大人蛮子。
蛮子骑术精湛,策马驰到自己居住的大帐之前,一勒缰绳,胯下骏马低低嘶吼一声,已然停顿了下来,只见他翻身下马后,迈步走进大帐,在侍者的伺候下换下甲胄,一身华服的端坐在案前饮起茶来。
蛮子一面伸手揉了揉颇为酸疼的腰,面上却流露出愉悦的表情,原来这些时日以来,在他苦口婆心的劝导之下,当今的北元皇帝陛下,托古斯帖木儿今日居然破天荒的率领数千军中将士举行了一场围猎,蛮子眼见皇帝陛下今日围猎兴致甚高,正在思虑如何趁这个机会劝说他整军备战,以应付明朝蓝玉所统帅的北伐大军。正在他思索之际,大帐外传来一个颇为宏亮的声音说道:“末将海兰达,有要事求见太尉大人。”
蛮子听得海兰达的声音,略微一愣下便即沉声说道:“进来吧。”
随着帐帘掀动,身穿甲胄的海兰达大步走进帐中,眼见帐中并无他人之后,朝端坐的蛮子躬身行礼后低声说道:“贵力赤,阿鲁台,脱欢三人奉陛下的旨意召唤,已然率领人马来到了大军营地之外。”
“哦?”蛮子闻言略一沉吟后,沉声问道:“马哈木没有来么?他们各自带了多少人马?”
海兰达面露恭谨之色的说道:“贵力赤和阿鲁台各自率领一万部族骑士。”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又接道:“马哈木并未到来,他的儿子脱欢只带了一百卫士前来。”
饶是蛮子生性沉稳,听得脱欢居然只带了一百随从到来,也是大为诧异,口中冷笑道:“这小子也当真大胆,居然只带了一百人马就敢来到咱们二十万大军之中。”说到这里,端起茶杯来浅酌一口,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后说道:“你去将贵力赤和阿鲁台唤来见我。”说到这里,满是皱纹的脸上陡然显出几分肃杀之气,对海兰达冷道:“你先去告知脱因帖木儿大人,让他立即亲率五个万人队准备迎敌,你自己率领一千士卒悄悄埋伏在我的大帐四周,贵力赤,阿鲁台两人到来后,若是他们不识时务,不肯尊奉我军令随我大军出击,袭击明朝北伐大军,就立即率人马将这两个家伙擒下交由陛下发落,再由脱因帖木儿大人率军攻杀他们的两万人马。东#方#网 .com”
海兰达躬身领命后转身疾步朝帐外走去。
“且慢。”蛮子低喝一声后,一双目光扫过转身看着自己,一脸愕然不解之态的海兰达,面色一沉后接道:“行事不要过于张扬,莫要走漏了风声。”
海兰达心领神会下点了点头,转身离帐而去。
原来北元朝廷中的太尉蛮子和詹事府同知脱因帖木儿,左丞相哈剌章虽则控制了北元目下几乎所有的军权,但以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等数个手握实权的文官仗着深得皇帝托古斯帖木儿的信任,每每在军政大事上给蛮子等人加以掣肘,是以蛮子特意交代海兰达小心从事,以免给这几个和自己争权夺利的文官坏了自己消除后患,全力应付明朝北伐大军的大计。
一炷香的时光之后,身材高大,面色阴沉的乞儿吉斯部族首领贵力赤,已然盘膝端坐在蛮子的左侧,他的右手边还有一个胖乎乎,笑眯眯颇带点财主相的老者,自然便是阿苏特部族的首领阿鲁台。
贵力赤眼见一众侍者奉茶之后,便给蛮子挥手驱出帐外,偌大的帐篷之中只余自己三人,便即转身朝蛮子拱了拱手,轻声问道:“不知太尉大人召唤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阿鲁台面上微笑之色虽则依旧未改,心中却是暗自狐疑,心道:此次北元皇帝下旨召唤我等三个部族首脑前来,十之**便是为了明朝蓝玉率军北伐之事,只是这蛮子召唤我和贵力赤前来密谈,却单单漏掉了脱欢,不知这只老狐狸究竟是何居心?原来贵力赤,阿鲁台和脱欢父子虽则勾心斗角,早就恨不得一口吞掉对方领地,但毕竟都是一族首脑之人,并非愚蠢之辈,应付目下依旧拥有二十余万大军,威慑各大小部族的北元朝廷,却向来是共同进退,是以阿鲁台眼见脱欢缺席,也是心中惴惴,不知蛮子打的是什么算盘。
蛮子看了看凝神注视自己的贵力赤和阿鲁台,鼻中轻轻哼了一声后陡然伸手在桌上一拍,佯怒道:“陛下对你等三个部族向来是爱护有加,目下明朝朱元璋已然在大宁集结大军,随时有可能进犯我北元王庭,陛下正是用人之际,下旨召唤你等前来和本太尉以及朝中群臣商讨应对之策,二位首领奉旨率军前来,足见对陛下忠心耿耿,可卫拉特部族马哈木,不但抗旨不尊,而且他的儿子脱欢竟是不肯率军前来,实为可恶可恨。”贵力赤和阿鲁台率军前来实乃是因为出于畏惧,对于这一点,蛮子自然是心中雪亮,只是目下揭破此点对于他分化三个部族,驱虎吞狼,除掉脱欢父子的计策没有丝毫好处,是以也就佯装不知,反而将贵力赤和阿鲁台率军前来的举动说成是对皇帝陛下的忠心耿耿,以安抚其心。
贵力赤眼见蛮子对于脱欢父子极为震怒,心中暗暗窃喜,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马哈木老迈昏庸,脱欢年轻识浅,还望太尉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对于脱欢施以惩罚,以示警戒。”阿鲁台,避开蛮子咄咄逼人的目光,小心翼翼的说道。他乃是老奸巨猾之辈,虽则早就恨不得吞并卫拉特部族,将其男女老少俘获,成为阿苏特部族的奴隶,却也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是以出言为脱欢父子说情。
蛮子深知三族之间素有勾心斗角,眼见阿鲁台此时居然为脱欢父子求情,虽则颇为诧异,依然摆了摆手打断阿鲁台的话,断然说道:“本太尉已然决定,明日面圣之时,劝陛下立即擒下脱欢斩首示众,出兵铲除卫拉特部族。”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冷冷看了看贵力赤和阿鲁台,沉声接道:“若是两位能尽率部族精锐与我大军协力铲除卫拉特部族,本太尉定然恳请陛下,将卫拉特部族的领地交由两位均分。”
贵力赤闻言心中暗自想道:光是元朝悍将扩廓帖木儿那个死鬼留下的九万精锐大军,我等三族联手也是必然不敌。思虑及此,转念再想起卫拉特部族所占据的地盘虽则不算很大,却是水草肥美,心中也是意动,想到这里已然打定主意,站起身来朝蛮子躬身说道:“乞儿吉斯部族的所有勇士愿意尊奉陛下和太尉大人的调遣。”
阿鲁台眼见贵力赤如此说话,心中暗暗大骂其短视愚蠢之处,只是此时形势所迫,他也是独木难支,心知若是拒绝蛮子的要求,只怕自己难以生离北元王庭,也就不待蛮子再开口,便即跟随贵力赤站起身来,躬身朝蛮子微笑道:“阿苏特部族也愿为陛下尽忠效力,尊奉太尉大人的调遣。”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将蛮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够,心中恨恨想道:你是怕万一和明军交战不利之下,咱们三个部族趁火打劫,便要先下手为强,除掉脱欢父子,均分其领地?怎么均分?若是灭掉了卫拉特部族,只怕你又会以卫拉特部族的领地为诱饵,唆使我和贵力赤这个笨蛋拼个你死我活了。心中虽则对于蛮子的毒计一清二楚,无奈之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了。
原来此时北元朝廷虽则依旧统领草原各部族,但三族若是倾巢而出的话,也有七八万精锐骑士,虽则难以抗衡蛮子手下的大军,但实力依旧不容轻辱,蛮子早就有意找个借口除掉这三个部族,将其部族人口吞并于北元王庭势力之中,不但消除后患,亦且可以壮大军力。
蛮子眼见这两个部族首领尽皆俯首听命,心中甚是愉悦,好言安慰几句后,亲自将其送出大帐。
目送贵力赤和阿鲁台远去的背影,蛮子招手将大帐远处的海兰达唤了过来。
“不知这两个家伙如何答复太尉大人?”海兰达来到蛮子身侧后低声问道。、
蛮子冷笑一声后低声反问道:“这两个家伙有选择的余地么?我让詹事府同知大人率军备战也只是以防万一而已,你去请同知大人率军回营吧。”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伸手拍了拍海兰达的肩膀,双目中寒光闪烁,沉声说道:“护卫陛下金帐的卫士都是你属下吧,明日只待陛下一下旨意,你即刻率人擒杀卫拉特部族的脱欢及其手下卫士,务求赶尽杀绝,不得放走一人。”
海兰达点了点头,躬身说道:“末将自然尊奉陛下旨意行事。”
夜色逐渐降临草原,连绵的军营之中,一座硕大无比的帐篷矗立。大帐之前一队队北元士卒交错巡视,手中的火把照耀在帐篷上竟然映照出丝丝金色的光芒,原来这大帐乃是以无数的上等牛皮以金丝缝制而成,乃是北元皇帝陛下的金帐所在。
金帐之内,华丽的地毯两侧肃立了二十余个卫士,却依旧显得空阔无比。
雕金镶玉的龙椅之上,一个年岁约莫四十来岁,身穿龙袍,面容略显疲惫的男子中年以冷冷的目光扫视着左侧两个衣衫华丽的北元高官,沉默不语。正是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
只见两个北元高官都是穿着文官服饰。身材略矮,面上流露出些许畏惧之色的乃是知院捏怯来,在他右手边更加靠近皇帝陛下的,那个面皮白净,胡须和头发略微卷曲,身材瘦高的老者乃是丞相失烈门。
捏怯来斜睨了阴沉着脸的皇帝,心中惴惴不安,心中隐隐约约猜到,皇帝陛下宠爱的淑妃在蛮子等对头的唆使之下,又给皇帝吹了枕头风,说了些不利于自己和丞相失烈门的话。
托古斯帖木儿今日和群臣围猎,心情本来甚为愉悦,先前在淑妃口中听说了明朝皇帝朱元璋已然出动北伐大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挥军北上,心中也是颇为惊恐,自然不会高兴到哪里去。原来他素来不理政事,极少召集群臣朝议军政大事,为图省心,很多事情都是交给太尉蛮子和丞相失烈门去商议着办,直到今日方才知晓明军已然在一个叫蓝玉的家伙统帅之下,准备来对付自己,念及上次失烈门和捏怯来反对蛮子亲率五万大军增援辽东纳哈楚之事,不由得对这两个亲信的文臣甚是震怒。
失烈门自皇帝少年之时便即伴随他左右,深知其脾气,不待皇帝出言降罪,便即跪倒在地叩头禀道:“微臣一时不慎,犯下大错,请陛下降旨责罚。”
捏怯来眼见失烈门自动请罪,也即跪倒在地出言附和。
“你二人有什么罪过?”托古斯帖木儿眼见他们自动请罪,面色虽则依旧难看,但心中的气恼倒也不知不觉的消了三分。
失烈门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皇帝一眼,又即低下头来缓缓说道:“昔日明朝皇帝朱元璋派遣冯胜,傅友德进犯辽东之际。罪臣想那纳哈楚身为成吉思汗手下名将木华黎的子孙,且其年轻之时和朱元璋,陈友谅素有交手,可称得上知兵善战,麾下毕竟尚有二十余万士卒,希望他和明军打个两败俱伤之后,率领麾下军民诚心依附陛下,岂料他竟然投降了明朝朱元璋……”
托古斯帖木儿听得失烈门说什么让纳哈楚率手下军民依附于自己,不由得更加恼怒,只是这恼怒已然不是针对失烈门和捏怯来,而是对于率军投降明朝纳哈楚。原来纳哈楚昔日手握重兵盘踞辽东,虽则对于牵制明朝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和手下的一伙将领对于天高地远的北元皇帝,虽则名义上依旧称臣,实则乃是阳奉阴违。托古斯帖木儿身为元朝黄金家族的正统皇帝,对于这个拥兵自重的纳哈楚,心中的痛恨实不亚于明朝皇帝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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