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霍然站起身来,对王弼,常家兄弟,武定侯郭英等将校沉声传令道“全军在捕鱼儿海侧扎营休整两日,让那些鞑子俘虏将战场上的兵器尽数装车。”说到这里,转头了看了看朱棣,朱权,缓缓接道“第三日大军启程南归,或许归程之时,咱们和辽东遭遇的鞑子尚有一战。”
帅帐中众人还为捕鱼儿海大捷而欣喜不已的时候,陡然间听得蓝玉此言,回想起北伐大军在辽东遭遇的北元哈剌章,贵力赤,脱欢等人所率的联军,脑中都是霍然清醒过来,心中尽皆凛然,齐齐躬身领命。
朱权注视蓝玉,回想自识得他以来,相处日久,总以为自己对其已然颇为了解。听得他方才的话后,心中突然微微叹息,暗自忖道蓝玉此人,狂起来狂得可以单枪匹马追杀北元皇帝,但值此大胜,全军自王弼以下的所有将士尽皆喜不自胜之际,唯独他已然考虑到南归之时很可能遭遇的敌人。
念及哈剌章麾下的军队也有十几万人马,朱权心中却无丝毫畏惧。因为历经捕鱼儿海大捷,全歼北元御驾亲军之后,他内心之中已然不自觉的深信,这一支在蓝玉统帅下,横跨荒漠,横扫北元的大明军队,无惧于世间任何敌人。
锦衣卫同知曹文斌眼见王弼等将校已然离开帅帐,轻轻咳嗽一声后,对主帅蓝玉缓缓说道“下官敢请大帅,将俘获的脱因帖木儿以下鞑子高官,交由锦衣卫看管。”抬头眼见蓝玉,燕王朱棣,宁王朱权面露不解之色,忙沉声接道“这些年来,多有北元鞑子官员受不了漠北寒苦,南下归顺我大明朝。陛下对归顺的鞑子官员都颇为优容,可难保没有细作混入其中,在北方诸省趁机刺探我军情,下官便想好好审讯这些鞑子官员一番,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彻底铲除那些脚踩两只船,吃我大明米粮,却做北元细作的家伙。”
蓝玉闻言微微颔首,召来千户平安,传下军令,让他率领一千明军士卒,协助曹文斌看管,审讯北元军政高官。不但如此,索性还将托古斯帖木儿金帐之中缴获的诸多圣旨以及北元高官的信件,全数交给曹文斌细细查看。他乃是戎马生涯的将领,虽则素来不喜这些锦衣卫偷偷摸摸的手段,但内心之中对那些鞑子高官有着难以言述的痛恨,听得曹文斌要通过北元官员细查那些至今暗藏在北方诸省,和北元暗通款曲的细作,自无不允的道理。
朱权见状心中不禁暗暗好笑忖道这些鞑子高官平日里养尊处优,若是落到锦衣卫手中,只怕不死也须得脱掉几层皮。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燕王朱棣眼见曹文斌朝自己和蓝玉微微躬身后,便想退去,突然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面露苦笑的说道“父皇为减少北元官员的抵抗,许多年前早已颁布军令,严禁军中杀戮虐待俘获的鞑子官员,若是鞑子高官死伤太多,等回到应天之时,父皇面子上须不好看,朝中那些酸儒也难免聒噪。”
“锦衣卫让人不舒服的法子有很多,下官自然会掌握分寸。”曹文斌听得朱棣这般说,面露恭敬之色的答道。言罢朝朱权等人躬身作礼后退出了帅帐,自和千户平安忙碌。
第二日,朱权在营帐中倒头大睡,直到晚饭时分才给马三保唤醒。
马三保眼见朱权皱着眉头啃烤羊腿,以为他内心之中还为北元皇帝托古斯帖木儿逃走一事闷闷不乐,有心开解于他,便即低声说道“殿下,托古斯帖木儿虽则逃遁,但北元最为精锐的大军已然覆灭在捕鱼儿海侧。遭此重创之后,他们势必难以再威胁中原了。”
朱权听得他这般说,忍不住挥了挥手中那香喷喷的半截羊腿,嘴里突然喃喃骂道“我倒不是为了北元皇帝老儿烦心,而是为了朱老四出的这个该死的馊主意。哦,不对,是该死的骚主意,骚得人受不了。”说到这里,面上突然流露出咬牙切齿支状,口中恶狠狠接道“不行,日后吃饭须得和朱老四一起才可,我倒要看看这英明的朱老四能吃得几顿羊肉。”说到这里,吩咐马三保赶紧将那已然烧得咕咕叫的水壶提下泡茶。
待得喝了两口热茶,朱权这才觉得好过一些。心中暗暗忖道难怪朱老爷子将北方诸省的茶叶交易,视为控制这些游牧部族的重要手段之一。牛羊肉这些玩意儿脂肪太多,若不能时时喝点茶,刮刮肚里的油,天长日久的吃这些玩意儿,估计就是鞑子也受不了。听得马三保劝说自己,脑中突然回想起昔日听他述说自己的来历身世,突然沉声问道“以你看,咱们跟随蓝玉在捕鱼儿海大破鞑虏,歼灭北元主力后,这些草原上的游牧部族还会拥护忽必烈这个臭鞑子的子孙么?”
马三保虽则不是蒙古人,却是昔日元朝云南行省平章赛典赤的后代,算得高官家庭出身,对于元朝的历史自然远远多过朱权。闻言沉吟片刻后低声说道“以小人看来,草原上如乞儿吉斯,卫拉特,阿苏特这些较为强悍的部族,若是知晓北元主力大军已然覆灭,则势必趁势而起,争夺地盘,不会再心甘情愿的臣服北元皇帝。”
朱权闻言甚是欣慰,笑道“最好贵力赤,脱欢,阿鲁台他们打成一锅粥,谁也奈何不得对方。只要草原之上没有类似于铁木真这种祸害,以武力统一各部族,就难以对我中原形成致命威胁。”说到这里,回想以前对于元朝的只鳞片抓的了解,似乎它的版图很大,心中难免有些好奇,看了看马三保后问道“元朝很大么?”
马三保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元朝其实是汉人对于占据中原,将都城自和林迁到大都的忽必烈及其子孙统治的称呼。若是加上名义上尊奉忽必烈为宗主的西方四大汗国所占据之地,那的确是非常之大。”
“西方四大汗国?”朱权喝着茶,面露不解之色的问道。
马三保知晓朱权并非特别拘于礼法之人,便即坐在他身侧,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缓缓说道“昔日的蒙古大汗蒙哥在伐宋之际,身死自钓鱼城下之后。忽必烈率领大军回到草原,和铁木真的幼子阿里布哥争夺汗位。经历长年征战之后虽成功夺去大位,却也不再有蒙哥的威望,加之其子孙贪图享乐,国力如江河日下,且路途太过遥远,由诸王封地发展而来的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和伊儿汗国等西方四大汗国,虽则名义上依旧尊元朝为宗主国,其实早已是各行其是。”
朱权听到这里,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心中犹如波涛汹涌,思绪万千,暗自忖道很多将铁木真,忽必烈美化成伟大征服者的那些汉人子孙后代,因为元朝的大,早已忘记了他们对于古代汉人所犯的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忘记了忽必烈所毁灭的宋朝,代表着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多,文化,科技最为兴盛,法律最为健全的国家;忘记了苏轼,苏洵,苏彻,陆游,辛弃疾,王安石,范仲淹,欧阳修,黄庭坚,李清照这些的先贤们,生活在什么时代?假若这些古代先贤们泉下有知,知晓有那么一些数典忘祖的汉人子孙们,一面心安理得的享用着他们留给我们的无数文化遗产,反倒使用着汉字去公然对那些给他们的国家和民族,带来毁灭和深重灾难的禽兽歌功颂德,又会作何感想?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独臂青衫剑客方劲松,嘴里念叨着这首文天祥所作的《过零丁洋》,伸手抽出腰畔的长剑,回想数日前大破元军的情形,不禁泪涌双目,难以自已。
秦卓峰目光扫视身侧的方劲松,风铁翎,以及身后那群手持兵刃的黑甲骑兵,长叹一声后说道“文丞相昔日曾说,从来胡运不过百年。今日咱们兄弟就用捕鱼儿海大捷,用这些不肖子孙的血,告慰九泉之下的文丞相。”说罢伸手拔出长剑,率领众人朝前行去。
前方不远之处的营帐之中,居住着那些昔日曾经担任元朝官员的汉人子孙。
夜深时分,朱权酣睡之际隐约听得军营远处传来几声惨叫,心中陡然警觉下伸手取过放置身侧的长剑,疾步走出帐来。他在军中日久,初时很不习惯身穿甲胄睡觉,跟随蓝玉时日一久,到也习以为常。游目四顾下眼见景骏和司马超也是手持兵刃自营帐一侧走来,正想开口问话之际,火把摇曳下隐约见得不远处有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走来,便即沉声喝道“什么人?半夜三更到处乱跑?”
待得景骏手持火把,迎着来人朝前数步后,朱权这才看清原来竟是一个身穿羊皮袍子,头发花白的老者。
朱权眼见这个神态狼狈的老者似乎是个汉人,便即吩咐司马超将其搀扶进入自己所居住的营帐。心中不禁狐疑忖道此处乃是风老爷子的军营之中,这老者又不是鞑子俘虏,却怕什么?
进到营帐明亮所在,朱权仔细打量之下,只见这汉人老者袍子上溅落数处血迹,满面惊惶之色,似乎是受到什么惊吓一般,眼见跟随入帐的景骏,司马超二人都手持兵刃,便即朝他们挥了挥手,让二人下去休息,以免更增这老者的惊惧。
景骏,司马超眼见这老者胆战心惊的情状,念及宁王殿下也是武功高强之辈,也就放下心来,领命退出帐外。
稍待片刻后,眼见这老者惊惧之色稍减后,朱权沉声问道“你是何人?这身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那老者听得朱权询问自己身上的血迹,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恨意,霍然抬头瞪视着朱权嘶声说道“你们好狠,杀了我两个兄弟……”
“杀你兄弟?”朱权闻言不禁皱眉纳闷,心中忖道看这老者样貌,听他说话,本就是个汉人,他的兄弟自然也不会是鞑子。如何会在今夜被杀?思虑及此之时,脑海中霍然回想起自己师傅秦卓峰,昨日里所说的那一番话,心中霍然明了,面颊寒霜沉声问道“你的兄弟是在鞑子皇帝手下做官?”
火光摇曳之下,朱权眼见这陌生老者满面怨毒之色的瞪视着自己,犹如一头要择人而噬的饿狼,心中也全不惧怕。他曾跟随蓝玉血战庆州,捕鱼儿海之侧更是亲身经历了千军万马的厮杀,自然不会畏惧这么个糟老头子的恶毒眼神,反倒给激得心头火起,怒道“你的兄弟身为汉人,却死心塌地的跟随鞑子皇帝逃遁漠北,做异族奴才,正是人人得而诛之。”
“你是汉人,当然是站在他们一边说话。汉人的书虽多,可那些书里有多少歪理?汉人写的书尽替汉人说话了”那老者回想不久之前,自己的两个兄弟给一个独臂青衫的汉人挥剑刺倒,鲜血飞溅到自己身上的情形,不禁嘶声怒道。
朱权闻言再也忍受不了,右腕翻动之间已然拔出三尺长剑,抵住老者的咽喉,冷冷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姓甚名谁?在鞑子手下担任什么官职?”嘴里这样说,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忖道这老东西若昔日也是个鞑子官,直接拉出去杀掉了事,我也懒得跟你废话了。
老者心中虽对朱权充满恨意,无奈此时咽喉处传来微微刺疼,对视朱权那冷酷的眼神,心知自己若是再敢强项,势必性命不保,只得低声说道“老夫吕嘉明,并未担任元朝官职。”原来他便是昔日元朝太师蛮子的家奴吕嘉明。虽时时在背地里给蛮子出谋划策,却没有像两个兄弟般担任实际官职,故此也就未曾名列黑名单上,逃脱了今夜秦卓峰等人的辣手诛杀,侥幸避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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