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卓敬言语,不但一众尚书侍郎微微颔首,便是方才反对削藩的夏元吉,暴昭也深以为然,只因这个法子的确可以无影无形中避免一众藩王在就藩之地久驻,年深月久之下形成自己的势力,进而威胁朝廷,更为关键处是让藩王改换就藩之地,在朱元璋之时便有先例,真可谓名正言顺,无可指摘.
朱允炆回想起昔日朱棣,朱权二人在东宫伴读之时,对于自己的无礼往事,心中不禁微微气恼,转过头来对兵部尚书齐泰言道:“不知齐大人有何见解?”齐泰在朱元璋时期便即颇受看重,担任兵部侍郎一职,目下再被朱允炆提拔,已然成为大明朝六部尚书中最为年轻之人。朱允炆内心中对于卓敬之策不喜,便想听听他这个兵部首脑的建议。
齐泰自建文皇帝朱允炆登基以来,每每思虑削藩之事,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此时闻得皇帝动问,不慌不忙的躬身言道:“汉初之时,诸侯王的爵位,封地都是由嫡长子单独继承的,其他庶出的子孙得不到尺寸之地。如此势必形成尾大不掉之势,进而威胁朝廷。汉武帝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主父偃上书武帝,建议令诸侯推私恩分封子弟为列侯,,武帝采纳主父偃的建议,颁行“推恩令”。推恩令吸取了晁错削藩令引起七国之乱的教训,规定诸侯王除以嫡长子继承王位外,其余诸子在原封国内封侯,新封侯国不再受王国管辖,直接由各郡来管理,地位相当于县。这使得诸侯王国名义上没有进行任何的削蕃,避免激起诸侯王起兵反抗的可能。于是“藩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导致封国越分越小,势力大为削弱,从此“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十余里。微臣以为陛下不若效法先贤,以类似推恩令的法子削除藩王势力。 ”“
推恩令不但使得汉武帝刘彻成功削弱藩国势力,亦且使得郡县制至此而始,从汉,唐,宋到目下的大明朝延绵不绝。一众尚书侍郎们熟读史籍,自然知晓,深觉齐泰这个效法古人先贤的法子颇有老成持重之意。
黄子澄眼见反对削藩者有之,言及推恩令徐徐图之者有之,实在按耐不住,站起身来躬身道:“汉景帝刘启采纳晁错的《削藩策》中曾言道: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还望陛下早做决断,以免养虎为患。”
夏元吉闻听黄子澄和齐泰二人左一个《削藩策》,右一个《推恩令》,心中暗自忖道:燕王朱棣虽则就藩北平,除了护卫兵马外,对其余兵马并无军权,更无权插手地方官员政务,能和汉朝那些国中之国的藩王们相提并论么?两位大人专会效法古人,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我当真不知这些藩王们能以什么由头兴叛逆之事?当真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不论是户科给事中卓敬让藩王搬家的计策,抑或是齐泰所言效法推恩令,皆需要徐徐图之,不符合朱允炆大刀阔斧的削藩之意。他此时听闻老师黄子澄这般言道,心胸之中顿觉一阵舒畅之感油然而生,眼见户部侍郎夏元吉站起身来想要说话,便即挥手阻止道:“众位爱卿请回府歇息,此事容后再议。”眼见一众尚书侍郎们站起身来,转头对黄子澄,齐泰二人言道:“太常卿,齐大人暂留于此。”
齐泰察言观色下岂不知黄子澄所言《削藩策》的话正中皇帝陛下下怀?看来陛下是下定决心锐意削藩了,思虑及心中微微叹息着坐下身来。
不过片刻之间,一众尚书侍郎们离去之后,书房便唯有君臣三人端坐。宦官白徵乃是心思玲珑之辈,深知此时的黄子澄,齐泰二位大人素得皇帝陛下敬重,不待吩咐下便即给君臣三人各自斟上了热茶。
朱允炆伸手接过白徵奉上的茶盏,浅酌两口之后沉声问道:“以两位爱卿所见,朕削藩之举,当以谁为先?”
齐泰心知朱允炆最为忌惮者便是燕王朱棣,此时眼见皇帝已然执意强力削藩,心中虽是微微叹息,还是朗声进言道:“目下藩王中以燕王为尊,微臣以为自当从其着手。”
黄子澄手抚长须,默然片刻后缓缓道:“燕王目下手握三卫兵马足有一万八千之众,且多是久经战阵的士卒将校。微臣以为削燕王不宜过急,当先除枝叶,削除其胞弟周王朱橚为上。况且两日前早朝时便有御史弹劾周王朱橚在其就藩之地开封,多有不法之事,不如因利乘便,趁势削之。”
朱允炆心中本赞同齐泰所言,由大至小,先拿朱棣开刀,此时闻听老师所言,豁然想起御史弹劾周王朱橚之事,更回想起朱橚乃是和朱棣一母同胞,情分非是其余藩王可比,心中恨屋及乌之念油然而生,断然说道:“爱卿以为擒拿朱橚如此重任,当以谁奉旨办差为好?”
饶是齐泰生性沉稳,也给黄子澄这般天马行空的的思路吓了一跳,慌忙进言道:“微臣以为周王朱橚虽则颇有文才,却素来不好兵事,手中虽有三千护卫兵马,实则不足为虑。若是先行削除,岂非打草惊蛇,让燕王,宁王等心生警惕?”
朱允炆登基已然一月有余,奉天殿上接受文武百官三跪九叩的大礼参拜,内心之中那股初登皇位的惶恐之情渐去,早将昔日和祖父朱元璋所对一众王叔以德服之,以礼束之的话抛到九霄云外,此时闻得齐泰出言反对,也不着恼,淡淡笑道:“若是燕王轻举妄动,则正好让朕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八月,被建文皇帝提拔为兵部侍郎的曹国公李景隆奉旨至开封巡查卫所军务。周王朱橚和李景隆自幼相熟,在府中设宴款待,不料席间李景隆突然出示皇帝陛下密旨,言道朝中御史弹劾周王不法之事。朱橚猝不及防下只得束手就擒,被押解回京。
建文皇帝朱允炆在奉天殿上下诏,将自己的王叔朱橚贬为庶人,流放云贵蛮荒之地饲牧牛羊。
沉重结实的紫檀木桌被掀翻,桌上一应文房四宝及书卷狼藉一地,余怒未息的燕王朱棣重重坐回太师椅中,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身穿黑色僧袍的老和尚道衍缓缓俯下身来,拾起散落在地,由朝廷传至北平燕王府的亲笔旨意,细细观看下只见上面说的却是周王获罪被贬之事。
燕王朱棣黑着脸怒道:“若是想要对付本王,尽可放手为之,何必将朱橚这个书呆子牵扯其中?”他和朱橚乃是一母同胞兄弟,虽则性子全然不同,却是自幼亲厚,和其余同父不同母的的王爷全然不同,得知弟弟无端获罪下心中暴怒,待得强压怒火送走传旨的宦官,回到书房独坐之时,终于忍不住暴怒发作。
道衍虽则料定建文皇帝朱允炆登基之后,必然和手下文臣谋划削藩之事,却不料五月洪武皇帝朱元璋驾崩,不过短短三个月间,周王朱橚便即成为庶人。昔日看似文弱的皇太孙朱允炆乍一登基,削藩的手段竟是如此的大刀阔斧,恰似疾风骤雨,扑面而来,饶是他足智多谋,也是始料不及。
眼见燕王朱棣面色逐渐转和,道衍淡淡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新皇陛下登基不过数月,可谓根基未稳,一无先皇开国之君的无上威信,二无锦衣卫在手,却要效法先皇雷霆手段,可谓毫不知己。目下在诸王中辈分以您为尊,兵力以就藩大宁的宁王殿下为强,不从您两位王爷身上着手削藩,反倒将素好文章,不知兵事的周王殿下贬为庶人,可谓毫不知敌。此举当真不知所谓,让人看得云山雾水,莫名其妙。”他一心辅佐燕王朱棣成就大业,故此在昔日闻听洪武皇帝朱元璋病重的消息后,对于朱允炆登基后的削藩手段已然猜想不少,面对朱允炆先对付周王朱橚的手段,犹如擅长博弈之时,堪称国手的自己被执黑先行的对方胡乱落子之后,乍看不明下不由得一惊,待得定下心神,看清楚对手是不通棋理的顽童随手乱下后,心中不由哑然失笑。
朱棣历经征战,更曾统帅大军降服乃尔不花,生性本是沉稳无比,只因胞弟朱橚无端获罪,一时气恼下不由得失了分寸,此时胸中气恼之情渐去,回想朱允炆以及他手下那帮腐儒们看似狠辣,实则幼稚的手段,内心之中不由也觉得甚是好笑。
九月,朝中御史弹劾湘王朱柏多有僭越不法事,建文皇帝朱允炆震怒之下令其就藩之地指挥使率兵捕之入京。朱柏不堪受辱,禁闭府门,阖家**而死。
萧瑟的秋风刮下下一片枯黄的落叶,随风飘荡之下落入水中,荡起阵阵轻微的涟漪,打破了平静。
一个两岁有余的女童伏在父亲怀中,一双小手牢牢握住一节竹竿,胡乱绑缚在竹竿末梢的一截细绳垂入水中,不时眨动一双大眼,转头去看静坐亭子栏杆一侧的一个青衫老者手中的钓竿。
朱权眼见女儿朱瑛一本正经的学着老师荆鲲垂钓,心中不觉好笑,日间在城外军营中统帅大军操演的疲乏,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而去。
身穿华服的徐瑛缓步而来,伸手抱过朱权怀中的女儿,眼见爱女双手挥舞“钓竿”,一派心存不甘的神态,柔声说道:“鱼儿都已归家吃饭,自然不会上钩,咱们也去吃饭吧。”
朱瑛听得母亲这般说,便即停止挣扎,柔顺的任由母亲抱走。
朱权回想那个应天城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周王朱橚获罪贬为庶人,湘王朱柏阖家**而死的事,微微叹息道:“不料这位刚刚登基的皇帝陛下看似柔弱无力,削藩手段竟是这般狠辣无情。”转首之际眼见妻女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暗自忖道:这个素未谋面的朱柏倒也真下得了这般辣手,将自己的老婆孩子一起烧死,我可不会这般引颈受戮,束手待毙。自女儿降生以来,心中幻想和建文帝朱允炆相安无事,做一个镇守边塞的逍遥王爷的泡影终于被朱橚,朱柏的悲惨结局击得粉碎。
“看来朝中的一众大人们纵然熟读经史,论及权谋之术,不免黔驴技穷。先皇在《皇明祖训》中写明一众藩王在其龙殡归天后三年之内非奉诏不得入京,其意便是让新皇有充足时间稳定朝局。当今皇帝陛下身登大位不过数月,便将一位王叔折腾死,这种削藩的手段看似狠辣,实则和拎着刀子砍人,逼人造反无疑。”荆鲲一面将钓钩上挣扎不休的鱼儿取下掷回水中,一面沉声说道。
朱权回想起昔日在应天曾见过的一众文臣,不无担心的皱眉问道:“以老师看来,朱允炆削藩之策当以何等手段为佳?”他昔日久居应天,深知朝中一众文官多是书呆子,却也不乏足智多谋之士。
荆鲲自洪武皇帝朱元璋驾崩的消息传来后,心中对于新皇和一众昔日便大力反对分封藩王的文臣可能使用的手段也曾揣测一二,此时听得朱权言语后微笑言道:“目下塞外虽有瓦剌,鞑靼等一众蛮夷部族,然其互相牵制,暂时无力南侵,大明正是四海升平之时。新皇该当秉承先帝之基业,整肃吏治,注重农桑,疏浚贯通南北的运河。待得数年后,政权稳固,时机成熟之时,一举将帝都自应天迁往北平。若是北平成为大明帝都,一则可名正言顺的让燕王殿下另择他地就藩,二则可调动大军拱卫京师要地,可谓不削而削之,不防而防之。燕王朱棣虽则在北方军中素有威望,将之调往南方之地就藩,另选护卫军马,弄得兵将互不相熟,任其有雄才大略,也是无可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