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纷乱的一天,随着日落,终于安静了下来。
晚饭罢,林黛玉、史湘云等人都打起瞌睡来。
那场面,稍微有些壮观……
有身孕的头三个月里,妇人常会困倦。
贾母、王熙凤等人,就安排健妇和软轿,将她们都送了回去安歇了。
告别了贾母后,贾环本想去园子里看看她们,却又被喊去了东路院。
不过,这一回招呼他的,不是赵姨娘,也不是王熙凤,而是贾琏……
……
“三弟来了,快里面进!”
贾琏早早的就候在黑油大门前,虽披了件灰鼠猩猩毡斗篷,可站在这数九寒天里,依旧冻得面色发青。
贾环见之,笑道:“自家兄弟,又在一个门儿里过活,你这是候的哪门子客?”
贾琏闻言,登时笑的欢喜起来,道:“要是往日里,也就罢了。
可如今不同了,三弟成了一等亲王,换别的王府里,堂兄弟见了王爷,还不得跪下磕头?
三弟重家人,免了我们这番礼,可我们也得有自知之明才是。
若是当真骄纵了去,那就忒轻狂了!”
贾环闻言,又上下打量了贾琏一眼,道:“二哥这些年,倒是愈发老成了……
可想出来做点事,去兵部寻个实缺儿干干?”
贾琏闻言,面色一滞,干笑了两声,道:“三弟,自家兄弟,我也不瞒你……
我这嘴上功夫说些好听的还成,真让我去当个侍郎员外郎,非得误事不可。
到时候,我自己吃挂落是小事,坏了三弟的威名,那才罪该万死……”
“好了好了……”
贾环笑道:“不想做事就不想做事,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我的威名,也不是这样就能败坏的。
你们既然都不想做官,那就都在家安享富贵吧……
行了,快里面去吧。
我说你得空也锻炼锻炼身体,正是火气最壮的时候,你冷天儿里站一会儿都抖成这样。
节制一些……”
贾琏闻言讪笑了声,道:“是该锻炼,是该锻炼……”
又怕贾环再把他丢进亲兵队去练,忙补充道:“如今我见天和艾哥儿锻炼身体。”
贾环闻言,哈哈一笑,一同进了左厢。
……
“奶奶,二爷怎地将三爷请了去?”
正房游廊下,远远的看到贾环贾琏一同入屋后,平儿心生纳罕,进了正屋里,同王熙凤道。
王熙凤想了想,冷笑一声,道:“还能有什么?
不过是今日听说,年后环儿要接家里都去南边儿逛逛,他就动了心思。”
“他动什么心思?”
平儿想不通。
王熙凤没好气白了平儿一眼,道:“你跟我装糊涂是吧?
不过是不想走,想和那个小***留在都中过他们的逍遥日子。
没了老太太,没了三弟,连我们这些碍眼的都不在了,那起子奸夫**,还不得意死?
如今满神京城都给咱们贾家几分薄面,到时候,他们日子不比跟着大家一起去江南好过一百倍。
更重要的是,家里人若要南下,那个浪蹄子也有资格去?
你担心的二爷,如今想的都是给他生儿子的那个贱人!
你想也是白想,不如死了这条心,跟你三爷吧!”
平儿闻言,面色一变,羞恼的瞪了王熙凤一眼,道:“都快被你害死了,你还胡说!”
王熙凤却叹息一声,道:“你当我是那不知廉耻的贱妇吗?
但凡你二爷的心思在咱们身上一点,我又何尝会走这一步?
平儿,我如今也不到三十。
离死,还要几十年。
因为王家史家的事,再加上我性子本身就刚强,你二爷看我,别说当夫妻,连普通人也不如,那是仇人啊!
若是我今天就死了,你以为他会为我掉一滴泪?
不会,他只会高兴,发自心里的高兴!
如只这般也就罢了……
可是,没有老太太和环儿护着,我又没了娘家,那我和巧姐儿还有你,非被那贱人给折磨死不可!
这样的人,你让我如何去守?
纵然我不顾我自己,可巧姐儿怎么办?
你又怎么办?
咱们虽名为主仆,可这些年来,我何曾拿你当过奴婢来待?
我死了也就死了,可我死后,你和巧姐儿不用半年,就能被人害死啊!”
说到伤心处,王熙凤泪如雨下,放声大哭起来。
平儿本就是心思极善极软的人,见素来要强的王熙凤,竟说的这样可怜,又哭成这般,心里那股恼气早就不翼而飞了。
陪着落泪道:“奶奶,快别哭了……何以能到这个地步?许是奶奶自己想左了……”
王熙凤捧着平儿的脸,看着她气道:“你真真是个傻丫头!
你也是在这样的人家活过这么些年的,你什么样的事没见过?
你还想骗自己!
连大嫂子那般菩萨一样的人,对先珠大哥那些跟前人,是什么样的手段,你难道都忘了?
人人都赞老太太怜贫惜弱,最是心善,可先荣国留下来的那些可怜妾室,还活着几个?
平儿,别管什么样的女人,真要起了心思对付起旁的女人,那手段要多阴毒,就有多阴毒!
要是连自己爷们儿都不待见咱们,咱们再没个可靠的人护着,死后真真连骨头都没人收啊!”
平儿闻言,想想这些年在贾家的见闻,俏脸都唬的发白。
一入豪门深似海,贾家也就从贾环起家后,狠狠收拾发作了通后,家里才渐渐多了些人情味儿。
在此之前,真正过的畅快的,许是只有贾母、贾宝玉,再加上王夫人几个。
其他人,又有哪个真能活的踏实?
念及此,平儿长叹一声,又落下泪来。
王熙凤见之,拉着她的手,劝道:“你三爷,也并不是贪咱们的色,他那样的身份,要多少女人,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我厚着面皮不要,勾引了多少回,才算是勾住了他,为的,也不只是想寻个靠山。
平儿,咱们女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个好男人不容易。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这满世间你去寻寻,可还能再寻到第二个环哥儿这样重情重意的人不能?
你大嫂子今儿还嘲笑我,翻过年就要下江南了,不用再整日里魂不守舍的惦记着南边儿。
我是魂不守舍,能和你三爷那样的男人相好,别说魂不守舍,就算被人骂被人打,被人拉去砍头浸猪笼,我都无怨无悔!”
听王熙凤这般说,平儿动容道:“奶奶,你就稀罕到这个地步?”
王熙凤缓缓点点头,道:“我稀罕到骨子里,哪怕丢了命,只要能和他好,我也认!”
平儿闻言,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往日里这般要强,天下没几个男人能入你的眼。再想不到,你会为一个男人到这般地步。”
王熙凤苦笑一声,道:“女人要强,那是因为男人没用。
但凡遇到的是硬气的,有能为的,哪个女人愿意要强拼命?
平儿,你就听我的吧。
虽然那夜是阴差阳错,可到底环哥儿要了你的身子。
他也常与我说,亏欠了你,极喜欢你的温婉善良。
你二爷那边,是真真指望不上了。
过了年家里就去江南,他不跟。
再二年家里去海外,他更不会跟。
到时候,莫非你想留下来服侍那个贱人?”
平儿摇摇头,道:“奶奶在哪,我在哪……只是……”
王熙凤闻言,笑道:“你比我还小二岁,我就不信,往后你再不想男人了!
就听我的,跟了你三爷吧!”
“呸!”
平儿羞臊满面,啐道:“愈发不像话了!爱跟你跟,少拉我!”
说罢,一转身出了门去。
背后传来王熙凤得意的笑声,平儿气的一跺脚,往右厢走去,看看巧姐儿。
出了正门,外面正在飘雪,下意识的,平儿往左厢看了眼,看到倒映在玻璃窗上的那个影子,一时间,心里五味混杂。
想起那夜的滋味,腿软的,快要站不住道……
……
“二哥,你一个人留在都中,怕不大好吧?”
果然没出王熙凤所料,贾琏请贾环来商议之事,正是想留守都中。
贾环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思,却还是不放心道:“这几年,皇权、军权交替,再加上其他一些变化,都中很难素净下来。
咱们家又在风口浪尖上,难免有不开眼的盯上。
我带家人南下,也有避避风头的心思。
独留你在家,怕不大安宁。”
贾琏胆子本就小,听这样一说,顿时犹豫起来。
不过这时,尤二姐端着一壶香茶进来,给贾环添了茶后,眼神温柔无比的看了贾琏一眼,好似在看盖世英雄一般……
贾琏见之,心中豪气大壮,对贾环笑道:“三弟,你是顶天立地的无敌大将,我自然不能和你比,但是,我亦是先荣国的亲孙,身上袭着先荣国的爵儿。
若是本本分分的待在家里,还能被人害死,那也活该去死。
三弟只管放心就是,我并不出去乱逛惹事。
只要三弟照顾好巧姐儿她们娘几个,我就感激不尽,后顾无忧了。”
“……”
贾环本还想再劝劝,甚至不惜发作在背后出幺蛾子的尤二姐。
告诉她小聪明真是用错地方了。
可是,听完贾琏的话,贾环心里只能叹息一声。
他沉默了片刻,想了想后,道:“二哥,你若执意想留下来,那我也不好勉强你。
走时我会从镇国公府、武威公府和奋武公府借三队亲兵,驻扎在家里,保护你们的安危。
也方便在你遇到难处时,他们去那几家公府求助,都能得到帮助。
只要你不仗势欺人,让人顶着你的名头胡作非为,没人能动得了你。”
贾琏闻言,真真是大喜过望,和同样喜出望外的尤二姐对视了眼后,就想说好话感激贾环一番。
然而却发觉贾环面色忽地变得意兴阑珊起来。
贾琏有些慌,不知该说什么。
就见贾环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道:“二哥,我们是兄弟,是一家人……
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一个人,终究不如和家族在一起。”
言罢,贾环往外走去,路过尤二姐,看到她眼中那抹得意后,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直言不讳道:“尤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再有下一次,你自以为聪明,迷惑我二哥做出糊涂决定……
你是女人,我不方便出手,但我会让杏儿来和你谈。
到那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聪明绝顶之人的手段。
人贵有自知之明,记好你的身份。
就你这点伎俩,呵呵。
若是我二哥被你蛊惑的出了什么闪失,我保管你比上辈子死的更惨!”
……
“呼……”
出了东路院,贾环有些郁闷的呼出了口气。
虽然贾琏和王熙凤早已名存实亡,若非这个时代离婚是捅破天的大事,在后世,这二人怕早就领了离婚证多少年了。
两人的性子天差地别,贾琏喜欢的,是温柔小意型的,偏王熙凤好强的比寻常男子更胜一筹。
再加上王家那些事,使得两人连基本的相敬如冰都做不到。
真真快成了仇人。
就算没有贾环在,在前世红楼原著里,两人也因为尤二姐之死,成了仇人。
贾琏在尤二姐棺木前,当着贾蓉的面说道:“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替你报仇!”
到了后来贾母死去,贾家败落,王家也败了,贾琏终于完成了他在灵前的誓言,休了王熙凤,最终让她哭向金陵事更哀,最后惨死短命。
所以,哪怕贾环没有和王熙凤行越礼之事,这一对夫妻,也注定反目成仇。
但是……
叹息了声,不管是矫情,还是自寻烦恼,贾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
毕竟,前世的那些事都还没发生过。
而王熙凤和尤氏及秦可卿也都不同,因为贾琏并没死。
留下贾琏一个人在都中,再加上一个不省油的尤二姐,贾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若不是因为他和王熙凤的关系,贾环自然不会答应让贾琏留下,可如今,他却不好再强求。
生活啊,总是留一些缺憾于人,让日子无法十全十美……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
今夜多云无月。
细碎的雪花,洋洋洒洒的飞落世间。
贾环仰头望天,伸手接了几粒雪花,待慢慢融化后,从袖兜里掏出帕子,擦干净手后,紧了紧脖间的斗篷领子,大步往大观园走去。
虽不知这会儿是否还有人没睡,但是,贾环很想见她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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